短篇小说《墙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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街上传出轰隆轰隆的震动,列队前进的工程兵踏着整齐的步伐,推土车的发动机怒吼着,人们对这早已漠不关心了。曾经战斗队的士兵每当在街上列队前行时,人们总是夹道欢送,期望他们凯旋归来。曾经他们是人们的保护神,为了人们的幸福而战,慢慢地,也变成了政府的长矛。
一场场战斗结束,带来的是人们的恐惧,士兵在街上承受无数仇视的目光。人们曾经拿着面包和汽水塞给行进的战士,如今哪怕是连拇指大的糖果,也没人卖给他们。强取豪夺换来的是一个士兵被愤怒的人们殴打受伤,冰冷的尸体在街道上无人问津,等待的是警察前来处理,也没有任何人指证,往往也是不了了之。
工程营在市区四周慢慢建起一道围墙,我们无法再出城了。警察上门登记了我们的信息,说我们只能在社区活动,每个社区的市场由政府供应物资。社区之间也筑起了铁丝网,想通过铁丝网必须向社区警察局申请,但是基本也无法通过,除非买通警察或是官员亲属,但多数官员的亲属早已移民国外。一些参加了战斗队的士兵的家庭,每周能收到政府的补助物资。而那些参加自由军的战士的家庭,只能在每天十七点到十八点宵禁前半小时,到政府物资处购买过期或遗弃的物资。一切都改变了。
我是一名大学生,面对这一切,顿时感到我的知识是如此苍白无力。每天早上我必须到社区工厂参加劳动,以换取想要的物资。但每次能换取的,与政府规定的相差一半,管理层中饱私囊。经常在劳动的时候,我能够闻得到空气中的香烟气味,能够感受到管理人员齿颊间的肉腥味,能够看到他们眼神里的欲望和满足。我忍受这一切,毕竟我是不能对抗他们的。他们有任何能动用的东西,而我们什么也没有。
曾经的天空蓝得如同旗帜上自由颜色那般鲜艳,流淌的河水诉说着许多浪漫故事,我爱的她,像是浩瀚星夜中那轮弯弯的明月,如此皎洁迷人。我与她在自由的田野上奔跑,在蓝天下的草坪期盼未来,在午夜的森林捕捉萤火虫,也曾在市政厅门口为了权利而呐喊。一切,都因那面墙而改变,我们无法再见面。月光打在冰冷的铁窗上,我望着弯弯的月亮,她的容颜隐现在月上……
终于,通信局在人们的强烈要求下再度运营。我们的网络已被破坏,空气中充满政府扰乱的电磁波,唯有写信。我与她不过只隔了两个社区,但就好像相隔万里,一道道关卡在阻挡我的思念,而我不得不克制我的热血。信写出去了,但当我递给通信局人员时,他们竟当我的面打开。在他审查过后,便把我的信扔进邮筒里。我只能对这些事若不见,假装感谢般的微笑。
回信收到了,她在那边过得还好。但信中有些句子被墨水涂黑,无法看清在写什么。我知道,这是通信局人员干的。我努力地在灯管下看清,只模模糊糊地看出几个字。既然看不出就算了,于是我把回信写好,仔细检查内容是否符合规定。为了明日早点寄出,我早早地睡下了。在梦中,我和她又回到了曾经的那个世界。
日复一日的劳动麻木了我的思想,每天机械般在流水线上生产商品,然后被政府拿去卖给我们这些人。唯有每天晚上在阅读她写的信时,我才感觉我是我自己。慢慢地,我也数不清有多少个日子没有和她见面了,信中的她好像也悄悄发生一些改变。是的啊,这种管制不知要到何时,如果是五年,十年,甚至是二十年呢?我不敢想下去,在信里我依旧是那个我,只能用简单而朴素的语句表达在我心中的她。
高墙始终可以被推倒的,这一点我是坚信着的,也为了有一天能够在墙倒下时重新和她在一起。一天下午,传达室的老太爷让我去门口。门口边站着一位西装革履的人,我满脸疑惑地走过去。他看到了我胸前的姓名牌,确定是我,便伸出手打招呼。当我伸出留有搓洗后残留的污渍时,他立马缩了回去。他从车子里拿出一些紧销的物品,有香烟有牛奶还有巧克力,说道这是她托他转交的,并转达了对我的问候。说完他便回到车上,留下我在那儿看着地上这些东西。在车子启动的一刻,他向我说道,忘了她吧。我的她,就像视野中的车子,渐渐消失。
那晚,我把那些东西分给了邻居,但是邻居都不敢接受,他们知道我一天的劳动是无法换取这些物品的。我回到房间,翻出一封封信,想象这些日子她是怎么过来的。也翻出了以前一起的合影,回忆那时的时光。耳边也隐隐听到她说的情话,手心浮现她画的爱心,我看着窗外一片寂静的街道,看着远处探照灯四射的高墙,不免感叹:高墙筑起可以推翻,心墙是永远隔阂的了。
在庆祝伟大如太阳般的元首生日那晚,我早早离开了工厂举办的晚宴,回到家里。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,也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。我把所有食物和工具分成几份,放在了邻居的门口。汽油被我撒在了房间各个位置,我在门口点起一根火柴。看着火柴迸发出的烈焰,我感觉到一股力量驱使我的心灵,看着充满回忆的房间,我忍痛地把火柴扔进去。房间燃烧了起来,而我已钻进下水道。
在下水道,我艰难爬行着。今天是元首的生日,高墙的巡逻队必然喝得酩酊大醉,我从下水道爬到在高墙下的出口,在等待他们巡逻过后,我继续缓慢地前进。一切行动都在计划中。下水道充满淤泥,腐烂腥臭的气味在折磨我的鼻孔,不时有几个瘦骨嶙峋的老鼠遛过,井盖孔投下的光在指引着我的方向。不时听得到宵禁巡逻队的打闹声,他们今日的警惕不如同日而语。
我到了出口,这是一个充满野草的地方。我关掉头灯,慢慢摸索前进。城市是建立在一片大丘陵之上,因此高墙必须留有泄洪口。我远远望见泄洪口了,旁边有几个巡逻队员在那就地喝酒打牌,叼着香烟嚼着鸡腿,日子过得很是自在。我在草丛里看着他们,等待着机会。高墙上的探照灯偶尔照射过来,惊出一声冷汗,不过照射频率没有平时多。牌打了一局又一局,香烟点了一根又一根,而我始终在等待着。
终于,他们在酒精的麻醉下睡着了,我缓缓挪动过去,生怕他们突然醒来。非常近了,我看到他们已熟睡在地上,一个个胖得和猪相当。在虚弱的月光下,我飞快地跑到泄洪口。在钻进泄洪口一刻前,我回头望了一眼这个城市。铁丝网一圈圈分隔这人们,工厂的烟囱还在冒着烟,街上已没有行人,高层的窗户闪烁着虚弱的灯光,还有那个自己日思夜想的她。
我强忍着泪光在眼眶,但转头一瞬间还是甩出了两滴泪光,在月光的照耀下,我好像看到了过去的彩虹,也看到了未来的大海。我爬出了泄洪口,城郊的一切破败不堪,我找了一间房子,里面的家具整齐摆放,桌上的饭菜早已腐败了。我在沙发上躺下,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,压抑了多少个日子的心灵彻底得到了解脱。
第二天,我在乡间找到了自由军,并且加入了自由军。从自由军口中得知,高官政要早已转移海外,留下的仅仅是他们的鹰犬,城市里的消息极度闭塞。现在自由军已经把多数城市解放,市民实施自治。我跟随自由军,解放了一个又一个小镇,而最后的目标,当然也就是曾经我离开的城市了,这是我们战区自由军的最后目标。
一天夜里,我们紧急集结在这小郡的广场上,团长下达了进攻的任务,势必推倒那高墙,让城市里所有的人们获得与大家应有的自由。我跟随自由军坦克向城市开进,看着沿途破旧的房子,坑坑洼洼的道路,用木头搭起的电线杆,告诉自己必须解放那暴政的城市,象征独裁的高墙。
战斗打响了,我们的坦克和飞弹打在高墙上,如同自由的铁拳击破独裁的盾牌,民主的脚步踏碎暴政的石阶。城市的警察和战斗队不堪一击,怒吼的坦克把他们吓得胆子都碎了。我们开进城市里,坦克把所有铁丝网冲倒,人们纷纷打开街上的霓虹灯庆祝解放。市政厅的官员从官邸中被揪出,在广场上接受全市公民的审判。其中不乏肚腩像救生圈的高官,肥胖的身躯跪在广场上,好比猪一般的丑态。也有满身奢侈的奸商,逃难也不忘那魔鬼般的珠宝,被自由军战士用机枪打得粉碎,看着破碎的珠宝无力地坐在地上。
他们的身后,是迎接解放的女子,但其中肯定也有十恶不赦的魔头,于是也被管制在广场中央,但大多数的也是被强权掳掠的女子。她们在他们眼里,不过是玩物一般,唾手可得弃又何妨。战士一个个枪决罪大恶极的官员,广场上爆发出阵阵喝彩。时不时揪出一两个女魔头,有人们立即出来指证她们的罪状,战士毫不犹豫地枪决。该审判的都已审判完了,人们的热情丝毫不减,团长喊话让人们回去,明日起召开市民自治会议,决定城市走向。
我看着这一切,在这一胜利的时刻,我应该是非常高兴才对的,艰辛的道路已走完,光明的终点通往着绚丽的明天。原来是内心的不甘和遗憾,我无法忘却她。我在人群中寻找她,在道路上寻找她,在回忆中寻找她……不知不觉走到了她的住所,多少个日夜想来到这儿呼喊她的名字啊,多少次梦境追寻到了这儿,多少次思念随风儿飘来这里。
我看着她房间的窗口。不知,她在旁边看着我。她喊了我的名字,我顿时热泪盈眶地转头,看着她。她凌乱的头发夹杂着鸡蛋清,名贵的睡衣被划出一道道口子,口红沾满了下巴,左手的镯子被她脱下丢在地上。我把肩上的步枪靠在墙边,缓缓走近她面前。她说当初她为了过好一些的生活,和了警察局长的儿子一起,也拖他带了东西和问候给我,让我忘了她。她留下了眼泪,但这泪珠再也不像以前的那样,晶莹剔透,纯真无邪。我控制自己的手不为她抹泪。
我一言不发,默默拿起靠在墙边的枪。我缓缓说到,我知道当初自己为什么要逃出这个城市,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参加自由军解放大家,因为我想要一个新的世界,同时也要一个新的自己。曾经的那个自己,在逃出高墙的那一刻已经死去。曾经的那个世界,在高墙推倒的时刻已经消散。心里面的墙,哪怕无影无踪了,你我再也不是原来的你我……